● 本文原載於 1996 年 5 月 8 日 「民眾日報鄉土版」

文、攝影／執火

    對於台灣西部的海岸，有著一份融合在大自然懷抱中的特殊情感，看著泥灘地上揮舞大螯的招潮蟹、追逐螃蟹的水鳥、跳躍的彈塗魚，你可以感受到大自然的生命就在這種不起眼的泥灘上躍動著，在這裡繁衍著他們的子子孫孫，然而在美麗延綿的海岸線上，一個一個的魚塭正像是一個一個會傳染的惡性腫瘤，在切割侵蝕我們福爾摩莎海岸的健康，不禁令人失望的覺得，難道我們必須為了不多的私利而犧牲掉大自然的寶貴資源嗎？

    台南市曾文溪出海口南岸的青草崙隄外，幾乎全都被一個個不知是合法還是非法的魚塭佔據著，魚塭戶自私的占地為王，就在這片曾文溪口的行水區上開挖自己的魚塭，儼然是理所當然的行為。

    五月一日，農曆三月十四，正午時分，差不多是曾文溪口潮水最低的時候，再一次來到這片台南市僅存的台灣招潮棲地時，隆隆的吵雜聲，似乎帶著不祥的預感。兩部怪手正在這片將近四五百公尺長的溼地上，從左右兩側開始向中央挖掘，把外面的泥挖起堆成一道土隄，心中又急又恨，怎有人狠心的要毀滅她！剩下這一塊曾文溪口南岸的最後溼地也毫不留情的要剷除？

    泥灘地上的螃蟹們大概還不知道今天可能是他們的大難之日，望遠鏡裡，低潮線的萬歲大眼蟹大概是第一個遭殃的，怪手築隄之處就是他們密密麻麻的家；鄰近的一小塊北方呼喚招潮們則已經全部被怪手碾平；警覺性高的台灣招潮在泥灘地上遲疑的揮舞著，旁邊隆隆的機器聲、高大怪獸擺動著手臂，令他們猶豫著不敢離洞太遠；白扇招潮的膽子最大、最不怕人，雄蟹們天真無邪的揮動著大螯繼續對雌蟹熱情的求偶，還是典型的繞圈圈式的揮舞姿勢。在螃蟹的邏輯裡，天塌下來也不怕，只要他們進了地下的洞穴就天下太平，殊不知人類當然比他們更狡猾，土隄慢慢的堆了起來，以這種挖掘速度，加上只能夠在低潮時作業，大約需要兩三天的時間，就可以把這片溼地整個的圍起，讓漲潮的海水無法進來，然後怪手開始「整地」，把「塭」內的池底整個翻起，螃蟹的洞再怎麼深，也難敵怪手的手臂，接下來的曝曬消毒工作，縱使螃蟹有天大的本領，這時也只好翻臍待斃了。粗略的估計一下，這片溼地上的螃蟹應該不下數萬隻！今天會是它們的劫數嗎？

    或許它們命尚不該絕，當地警察迅速的趕來，制止了兩部怪手的繼續挖掘破壞，不禁為這片溼地上數萬隻的螃蟹們感到慶幸，但是魚塭戶會繼續不死心的偷挖嗎？還是申請其他名目繼續挖掘，當青草崙隄外遍佈魚塭的情形之下，他們會放過這一片最後的「空地」嗎？

    翻開水利局編印的「水利法規解釋彙編」，令人驚訝的是，法規規定的那麼明確詳盡，卻無法有效的執行防範。魚塭戶為了私利，在河岸腹地挖掘私人魚塭，付出代價的卻是全體民眾！照理說隄防之外就是讓河水流通的地區，怎麼能夠築隄圍起魚塭呢？破壞了河岸的腹地難道沒有影響嗎？真擔心如果有了颱風、暴雨、洪流，成排的魚塭使得河道變窄，不就阻礙了水流與排洪嗎？曾文溪的水如果不能夠迅速排出，會造成什麼樣的災害呢？會有人要負責嗎？從另一個生態角度來看，廣闊的泥灘地上繁衍了無數的海洋生物，螃蟹們挖掘洞穴、吃進泥巴、吐出擬糞，就像是花園裡的蚯蚓，讓泥灘地變得更為肥沃，更適宜各種魚、蝦、貝、蟹等等海洋生物幼蟲的繁殖，築了魚塭、毀了溼地，這些幼蟲沒有了棲息地，就沒機會長大，這會不會是我們近海漁業枯竭的原因之一呢？破壞是很容易的，幾天功夫就可以毀去一片歷經百萬年、有著數以萬計生命的溼地，恢復卻是艱困的，就算勉強恢復之後的生態環境或許也不一樣了。

    福爾摩莎的溼地已經愈來愈少了，能夠多挽救一片溼地，就為子孫多留下一片淨土，廣植紅樹林是一個辦法，但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，有些特殊物種就因為有了紅樹林而遭到滅絕，愛之適足以害之，這是因為不了解它們的緣故，應該在適當的評估之後再決定正確的方法。

    無論如何，濫墾濫植的現象是絕對會讓溼地毀滅的，保衛我們的溼地是任何一個福爾摩莎的子民應當具有的責任，一塊孕育著數以萬計生命的溼地，可以在幾天之內遭到摧毀的命運！當愛好大自然的民眾、賞鳥的人士、釣魚的朋友發現到非法破壞海岸溼地的現象時，無論是濫挖魚塭、破壞紅樹林、在海邊傾倒廢棄物等非法行為，有沒有一個即時有效的通報管道，可以讓關心的大眾迅速通知相關單位，使得縣市政府的官員以及治安機關的警察能夠立即前往加以制止？如果執法能力比不上破壞速度，恐怕到時只能哀悼追思這一塊消失的溼地了。

    沒有了溼地，還會怎麼樣呢？民眾少了一處假日可以悠閒地欣賞風景的海岸了，賞鳥的人士要到其他地方找鳥看了，釣魚的朋友沒辦法在這裡釣魚了，中小學的老師沒辦法在此教小朋友認識溼地的螃蟹生態了.....！

    大地在無言悲泣的同時，她會不會反撲呢？會不會給我們人類當頭棒喝？難道一定要等我們付出慘痛代價之後，我們才能夠覺醒嗎？

照片說明：

1. 怪手正在台南市曾文溪出海口南岸泥灘地的右側挖掘魚塭。

2. 泥灘地左側被怪手挖掘的痕跡怵目驚心。

3. 這塊溼地上棲息著台灣特有種的招潮蟹 －「台灣招潮」。